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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点了灯,宵禁,除了落雪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商王晏无拘睡觉时不能有人声,因而整个含章宫在夜晚落针可闻,卫队巡逻也是落步无声,一步也不敢踏错。
即便是这样的静夜,晏无拘还是醒了。
“义安呢!
叫义安进来!”
晏无拘身着长袍,顾不得披发赤足这样的形象曝露人前,只红着眼睛叫傅濯的名讳。
商王夜半醒来不是什么好兆头,距离他上一次夜半惊醒已有大半年,上一次傅濯不在,晏无拘发狂了许久,拿着剑杀了十几名宫人之后才恢复清醒。
宫人小声嘀咕:“快去通知傅常侍。”
“幸好今日傅常侍在。”
“别说了,快把他找来。”
错乱的脚步声显示来往的宫人已经慌了神,声音让晏无拘更觉得头痛,他正要发作,听得宫人小声道:“傅常侍来了。”
傅濯的打扮不惹眼,穿着与品级高一些的侍臣没什么不同,头上的巧士冠无珠玉点缀,是宫中随处可见最朴素的那一种。
可含章宫里没人敢轻视这个外表朴素实际上手掌大权又得商王信任的内侍。
商王看见傅濯,就像溺水之人看见浮木,他快步迎上前,嘴唇嗫嚅道:“义安,义安,寡人又梦见她了,她勒着寡人的脖子不肯松手,她对寡人说、说……”
傅濯微微弯着腰,放低姿态:“陛下是梦魇了。”
对左右道:“把陛下今日的安神香拿过来。”
宫人把安神香取来,傅濯只稍微一闻便知:“柏铃的分量少了,今夜是谁点的安神香?”
一个青涩的宫女面色如土的跪下来直发抖:“是奴婢,奴婢取香时不小心洒了一些出来,以为无碍的,没想到、没想到……”
傅濯没说什么斥责的话语,虽然面无表情,语气却有一种让人心定的味道:“重新取一份点上。”
宫女战战兢兢点上新的安神香,随着香意飘散,商王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但还是抓着傅濯的手腕没有松开:“不是香的问题,是她生我的气,她质问我为什么没能照顾好我们的儿子,她还说我当初囚她如今又囚我们的孩子……”
“娘娘是不会怪陛下的。”
“不、不,你知道的,她恨极了我,甚至不惜抛下我们的子规,我总是不敢看子规,子规那双眼睛和她太像,雾蒙蒙的,在慈悲岭我第一次见到她,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我……”
晏无拘年纪不大,不过刚到四十,正值壮年,此时却像一个失智的老人反复说着一些语焉不详的陈年旧事。
傅濯波澜不惊地听着,这些事情他很小就知道,这么些年也听了无数遍,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待晏无拘说完想说的话,傅濯才缓缓道:“陛下,该睡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该上朝了。”
晏无拘固执发问:“为何每次梦到她,她总是青面獠牙,对我怒目而视。”
傅濯语调平稳:“是陛下想多了,娘娘生前从未如此过,娘娘待人从来和善。”
“是啊,能让她生气的人,大概只有我。”
晏无拘的神智一点点恢复,逐渐变成平日里的帝王模样。
傅濯说:“那是因为娘娘在乎陛下,只有在乎才会生出嗔怒。”
“你说的真好,让寡人的心情也变得好了很多。”
晏无拘的表情开始变化,就像在追忆某种被他埋藏在记忆深处很久没有取出来的东西。
“不过,”
傅濯慢慢抬起眼睛,深邃如黑夜般的双眸如同某种隐藏起来的野兽:“在梦中,娘娘那样挂念小殿下吗?”
一切又恢复到最宁静的时刻,不知从哪来的风把纱帐吹得卷起一角,风褪去时纱帐一角也随之落下,纱帐内的人静默不语,恰似这一场北风凛冽无休无止的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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