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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惊惶地从梦里醒来,被子似乎闷得太紧,背心和膝弯挂满潮热细茸的汗意,然而最要命的还是裤子里那摊东西,仿佛是某种常年活在沼泽里的湿滑动物在里面羞涩地蠕动,同时却一口一口地,坚决且贪婪地嚼咽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跳进厕所放水洗澡,手忙脚乱地把内裤脱下来,不小心摸了一手的黏湿,凉沁沁的,像某种爬行动物剧毒的体液,忙不迭放水冲干净。
但那种暖湿温热的感觉却长久地留在心房和手指上,混在汗水里,见缝插针地从指纹里探出头来。
第三天我硬着头皮去了学校。
孟先生正在和前桌的小胖子分一条薄荷奶糖,见我就笑:“你昨天怎么了?生什么病了?好了没有?”
从前我和他说话也离得这么近?薄荷奶糖清甜的香气扑了一脸,他靠得这样近,我甚至可以数清那浓黑的睫毛,睫毛掩着的眸子里映出某个人慌忙躲闪的影子。
我硬着脖子说:“都好了。
我去倒水。”
他把我按回座位上,拿过我的杯子,顺便拿上他自己的:“我去帮你倒。”
说着人已经出了教室,我的左肩上却还沉甸甸地压着座山,抓心挠肝的难受。
都说少年多情,少女怀春,我可半点没尝到初恋的甜头,反而心惊胆战,几如惶惶度日的丧家之犬,又像得了不治之症,身子总是热一阵冷一阵,但凡被孟先生碰到的地方,虚汗便急不可待地涌出来,浑不顾三伏数九,它只管自己痛快。
春梦梦见自己的同性发小,实在是件极其可怕的事。
即便那时网络还不普及,我还是个毫无见识的小屁孩,但也开始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是个异类。
我可能是个同性恋。
想到这里,我猛地惊醒,满背冷汗。
教室里静得鸦雀无声,只有语文老师高声朗读的声音在密闭的教室里回旋,像无数只飞不出去的鸟,一遍遍徒劳地撞击着窗户,震得脆弱的玻璃簌簌颤抖。
孟先生动了动脑袋,轻轻地问:“你不舒服?”
我张了张嘴,又立刻闭上,摇了摇头。
我听见自己的骨骼咯吱响动,喉咙里长出腻厚的青苔,又闷又腥的气味从气管深处漫上来。
异类是什么?那都是些怪物。
就像疯子,狂犬病,得了传染病的隔离病人,人们避之不及,在万里之外兴奋地隔空喊杀,恨不得把他们都赶尽杀绝,还这世界一片净土。
这种滋味我可太知道了。
我姑姑,小林叔叔,还有那个和野男人私奔,大着肚子回来,生下早畸女儿的远房姨妈——我小时候亲眼见到她和我妈厮打成一片,嘴里俱是我那个年纪还不甚明了的污言秽语;她的丈夫同样被我几个舅舅按在地上殴打,邻居们挤在外围,不失其时地高声叫好,真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热闹。
我眼前忽然浮现出我妈微微肿胀的脸。
如果她知道我是同性恋——她一定会杀了我。
我的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回忆起了那次我因为陪孟先生回家逃学挨打的经历,后背、屁股和大腿后侧统统火烧火燎地剧烈疼痛起来,像被架在火刑架上的一块肉,皮脂翻卷,滋滋流油。
孟先生推过来自己的杯子:“喝热水吗?”
他侧过小半张脸,冲我笑了声,手指探过两张课桌之间的缝隙,似乎想抓我的手,碍于距离太远,最后只碰了碰我的手肘。
“晚上绕路回家?”
我想起我妈因为我爸有了外遇而歇斯底里的那段日子,我几乎每天都要在学校里待到天黑才回家,只为了错开晚饭时间。
如果我爸没有回来吃饭,她就会毫无征兆地爆发,把桌上的饭菜全扫到地上去。
我必须东躲西藏,避开滚烫的汤水和飞溅的瓷片,大声叫喊,才能强制她冷静下来。
其实我的劝阻她充耳不闻,她停下来不过是手边没有东西可摔,或者不慎伤到了自己而已。
但我还是照劝不误,权当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有时她气昏了头,掐得我手臂淤青,把我按到电话机旁边,逼迫我给我爸打电话。
但他永远也不会回,我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拨过去,一直等到我妈哭得没有了力气,松开对我的钳制,我才能悄悄回到房间去。
稍微再长大些,我也听说有些孩子天生伶俐,小小年纪就能在大动干戈的父母之间游刃有余地斡旋。
想来我属于相当不中用的那种,只会躲得远远的。
所以每当我在学校里写完作业,发现为时尚早,就倒吊在操场边的双杠上,像等着天黑的蜘蛛一样,等太阳落到头顶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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