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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里见的人多了,哪个身上没有几桩值得被人称道的功劳,这个无外乎是比其他人血脉尊贵了一些,说到底,却也只是阶下囚罢了。
可都沦落到这种境地,押下牢车,转进宗狱的那天,他还一脚踢死了一个狱卒,抢了剑,险些自戕。
狱典怕他自尽,只能吩咐把他挂起来,先磋磨几日煞煞精神。
他在这大狱的日子还长着,一开始精力旺盛是常用的,慢慢地时间久了,意志就会消沉的。
他总会明白,大狱里没有皇亲,没有贵胄,何等辉煌的功勋在这里,全都抵不上一握照到脸上的太阳和一口干干净净的水。
狱道深处没有光亮,良久,燕昶才觉察到外面站了人,他动了动手指,眸色混沌,半昏半醒,干涸得爆皮的嘴唇翕动了好几回,才迟钝地吐出几个字来:“周凤……我好疼……”
季鸿原本有千万句质问,可站在他面前时,又觉得好像都不需要了。
沉默片刻,他沉沉唤了一声:“燕昶。”
燕昶猛地一顿,尔后用力睁开眼,终于认出外面站着的是谁,他一瞬间清醒过来,激愤地挣动两下,铁索哗啦啦地震动,冰凉地缠绕在他身上,肿胀变形的肩关节撕心裂肺地拉扯着他的骨骼筋脉。
他怒气滔天地瞪着牢外的人。
雪山上,季延背着自己,在深没小腿的雪层里一步步摸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季鸿甚至能回味到二哥滚烫鲜血的味道,腥咸,微微的有些甜。
二哥用冰冷的雪,揉搓着自己同样冰冷的手,季鸿能想起双腿双手都冻得没有知觉的滋味。
那种钻骨的冷疼,不比燕昶现在舒服。
大夏的两把利剑,去疾和无灾,最后都在燕昶那里——是不是说,在冰封万里的关外雪山上,在二哥临死前,燕昶曾见过他。
然后冷漠地,看他死去。
然而直到咽气,二哥也没有叱骂过燕昶一句。
因为那是燕昶自己的抉择,季延以生命为代价,尊重了他。
两把同出一炉的剑,两个形影不离的人,到结局,一死一伤。
阴翳蒙在季鸿的脸上,他忽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问的了,燕昶实在是比自己可怜。
被留在冰天雪地里的,岂止季延一个人。
二人相视无言,季鸿转身,望着长长的狱道,尽头是一点橘红的光团。
临走前,他问燕昶:“后不后悔。”
季鸿慢慢地走向那团橘色的光晕,光团愈耀愈清晰,那是捧着灯的余锦年,站在狱道的拐角处等自己。
光影朦胧柔和,静静地笼罩着少年清瘦的身形。
前后的火盆恹恹然将熄,唯有他那一朵安宁明亮,默默照亮季鸿脚下的石板。
不管去多远,走多深,沿着这朵光亮,总能找回来。
“季鸿,季鸿!”
背后燕昶忽然癫狂大叫,顶着剧痛挣扯锁链,那一团微弱的灯火漫不到他的牢房,他嫉妒得发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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