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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玄微凝视着枝桠高处,小小剪影保持着抱膝的姿势,动也不动一下。
“看她的动作,一直往远处看,”
他轻声道,“也不知在上头看到了什么。
想些什么。”
部曲汉子不敢应声。
郎君都猜不出,他们更猜不出了。
部曲们心里不约而同嘀咕着,小娃儿长得软糯漂亮,脾气怎的忒倔?长大后多半是个硬茬子。
—————
阮朝汐在看。
她天生耳目敏锐,视线可以注意到细微的光影变动,耳边可以留意到细微的声响。
她难得爬树一遭,便不想轻易下去,坐在稀疏枝桠间,往正院四处张望片刻,又去眺望远山。
从前在家里时,她便时常爬树。
她和阿娘居无定所,其实并没什么属于她们的‘家’。
只不过有一段时间,她们住在豫州北部乡郡。
豫州位于中原中央,那处小村距离官道不远,正好是一处四野通衢之地。
往东可以去青州海边;往南穿过豫南山陵,通往江左吴地;往西南翻山越岭去蜀地。
阿娘似乎拿不到主意往何处去,便在那处小村落居留下来,又恰好那阵子没有战乱,一住就住了整年。
那也是她记忆里极罕见的,见识了同一个地方的春夏秋冬,四季变迁。
中原战乱多年,四处都是逃荒人潮,到处都有荒废的屋子和地。
她们搬去一处农家草屋,修修补补住了半个月,邻家急着南下渡江,她阿娘侥幸低价盘下一台织机,从此凑合着过起日子。
小院子里有两颗沙枣树。
有些年头了,长得枝繁叶茂,秋季沙枣沉甸甸挂了满枝头。
味道不怎么好,酸而涩,但量大管饱。
阿娘日夜织布,她捕鱼抓鸟挖野菜,只能勉强供养两人糊口。
日子苦了累了,哪日地里挖不到野菜,小河里抓不到鱼虾,阿娘的心情便不怎么好,时常哭着数落她出气,骂的时候还不能停了织布的动作。
她那时还小,开始不知道如何反应,只会站在织布机边,混合着单调的梭子声,呆呆地听着阿娘边骂边哭,哭到恨时动手打她。
后来她学乖了,阿娘开始骂她,她就奔出去躲沙枣树上。
树枝高头是个好地方。
清静,遮阳,还能看得远。
看得远了,伤痕累累的大地山川展露眼底。
她能看到十里八里外的村落,别家小院里痛哭的妇人,无声无息倒在路边的饿殍。
天下受苦的并不止她们一户人家,尘埃里湮没了无数的苦难,她们家的苦难并不比别家特殊。
树上看到的那片广袤大地,足以支撑着她从树上爬下来,在阿娘崩溃的哭骂声里继续洒扫庭院,捆扎篱笆,再从灶下小心摸出一枚鸡子,煮一碗蛋羹端去给屋里。
“别哭了,阿娘。”
她轻声地劝慰说,“织布伤眼睛,别再把眼睛哭坏了。”
阮朝汐抬手抹了下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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