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嚼子朝川儿靠近了些,拿膝盖很找死的顶了一下儿川儿的后腰。
“……信不信我把你烧化了铸桥墩子使?”
川儿总算回过头来了,眼神有些威胁的色彩。
“也成。”
我抢话,“也算支援建设了,要不留着忒糟心,碍手拨拉脚的都没地儿扔去。”
“谁说的谁说的呀?!
不都说了嘛,再不济也能焊个炉子啊!”
嚼子很是不服不份儿,可他刚嚷嚷完,刚才一直沉默的六哥突然开口了。
“……现在都住楼了,谁家还用炉子啊……”
我记得我当时反正是笑疯了。
嚼子不可思议又万般辛酸的瞅着六哥,继而哭丧着脸说,成,不焊炉子,我焊个嚼子给自己勒上,我不说话了我,真是,一张嘴就是是非。
川儿忍着笑点了点头,说“哎——这才是正根儿呢,你可算是大彻大悟了,进步大大的。
行了,嘴勒上之前先过来好好瞅瞅咱这新tv,看还有意见没有,有就赶紧提。”
说归说,闹归闹,正经事儿还是要做的,我们收敛了玩儿心,开始专注于电视屏幕。
那是给《皇城四》做的tv,最开始的场景是半俯视的朱红色宫墙,漫天飞雪之中从远处响起的京胡旋律飘摇婉转徜徉在空气里。
我们四个被当作了皇城根儿底下发生的旧京故事的四个主角,川儿是个戴着朱自清徐志摩那种圆片儿眼镜的爱国青年,脸上是一幅忧国忧民的神情,深蓝色的大褂儿,还有灰白色的长围脖一下儿就把人带到了那个年月的氛围之中。
嚼子是一身“黑狗子皮”
的伪警察,帽檐儿总是压得很低,唯有帽子上的白条子和嘴里那棵土烟卷儿的红火星儿异常刺眼,那支烟还没燃尽,就被他扔到了地上,裹着白绑腿,穿着黑布鞋的脚抬起来,几下把烟碾熄在尘土之中。
六哥是大商行的小伙计,肩膀上打补丁的深灰色短衣衫,手里总攥着那把扫地用的大扫帚,他很认真的低着头清扫店门前的雪,天还没全亮,微微的冷光照着他扫过的地面,没扫到的地方仍旧是一片凄惨的白。
我呢?我是个天桥儿卖唱的艺人,大冷的天儿站在空地里唱西河,一双手冻得连鼓板都拿不稳,却还要硬撑着唱完一整本儿的《灞桥挑袍》。
我身后,坐着双目失明的弦师,苍老的指头,苍老的脸,一段儿唱完,有人往圈儿里头扔钱的时候,他就会在咧着嘴道谢时呲出嘴里残缺不全的那几颗牙。
坦白的说,《皇城四》的tv做的太过精良了,太超乎我的想象了,他讲了个差不多跟《四世同堂》同时期的故事。
我们四个代表了一心盼着或国民觉醒,或升官发财,或太平度日,或衣食无忧的底层百姓,然后,在战乱年代里各自迷途,壮志难酬、身败名裂、流离失所、命丧黄泉。
片子的结尾,是老天桥的场景,终于看不了日本人欺负商行小伙计的“黑狗子”
因为打了对方,被鬼子兵一枪夺去了性命。
奔走在狭窄的胡同间张贴抗日标语的青年听到枪声的尾音,骤然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去看,身后只有幽深的巷子,漫天的雪,和雪地上自己的脚印。
西河,还在唱,却既没有弦儿,也没有鼓,弦师冻死在大年夜,卖了弦子和鼓,换来一口薄皮儿棺材埋葬了死者的艺人独自走在皇城根儿下。
迎着风雪,唱着苍凉的调子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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