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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韫阻止放下扫帚打算引路的沙弥们,踅身往大雄宝殿去了。
“扫地了。”
沉稳的那个试图喊回一直盯着檀韫背影瞧的沙弥。
“檀施主总有两副模样。”
活泛的转回来,大眼睛露出感慨,“第一次瞧见他的时候,那排场大极了,他是绣金曳撒鸾玉带,叫锦衣卫从櫈杌上搀下来,像个无悲无喜、脚不沾尘的神仙,可私下里见着,他的冷清里又透露出随和,似乎在他面前说错句话也不打紧了。”
“那日来的是檀监事,今日见的是檀施主,一人多相罢了。”
沉稳的再次说,“扫地了。”
“可是我好饿,我想吃素面!”
活泛的那个将扫帚倚靠在沉稳的身上,抛下一句“师兄帮我扫”
,就转身小步跑了,他实在是个灵敏的人儿,光滑锃亮的鸡蛋头几颠儿几颠儿就隐入菩提树后头了。
沉稳的不计较,不紧不慢地把地面扫得唰唰响,偶尔掀飞一片落叶,轻旋着落地。
檀韫掠过脚前的一片落叶,拾级而上,进入大殿。
待敬香参佛,转到左廊时,他突然旋身回望,是观循过去,看见了大殿背后,更高处的那座塔。
监事有一双云缈雾隐的眼睛,是观看不太懂,问道:“小爷,您在看什么呀?”
“塔,塔上有一座钟。”
檀韫说,“我前段时日做了个梦,梦见我死了,魂儿飞了起来,又被敲钟声给震得摔醒了。”
“您定然是太操劳了,才做不吉祥的梦!”
是观这样一说,转身又进了大殿,小袍子一撩,跪地哐哐哐磕头,请佛祖定要保佑他家小爷。
檀韫笑了笑,收回目光,抄廊拐入大殿后方,瞬着殿侧的石梯和甬道往后走,古寂庄严被水木明瑟取代。
这里是休憩的场所,往左是莲房和善堂,往右则多是禅房,除了齐整排列在左右廊上的普通禅房,还有隐藏在梅林,竹林,花圃,柳岸等景致间的禅房,方便有的香客不好现于人前,有的要闲居此地。
顺着小道一路下去,又是另一条下山的便路。
檀韫还是去了花圃边的那间禅房,这个天气花开了好些,树有白梨粉桃,花有百合山茶等,依偎簇拥着往四周铺去,留下中间的一间“缥香室”
。
是观走在前头,将木门推开,风吹得檐下的木铃晃起来,虚虚从檀韫头顶拂了个来回。
檀韫入内,脱了披风,沐手焚香,去木桌前展开藏经纸,研了墨,对趴在桌上盯着自己看的是观说:“玩儿去吧,半个时辰后再来寻我。”
小爷说不上真有多信佛,倒是有偶尔抄经的习惯,在烦心浮躁的时候。
是观门儿清,轻轻退出去带上门,在周围检查了一圈,确定没有藏什么人,就去前面找小和尚玩了,他很喜欢盘小和尚的光头!
檀韫近来确实有些静不下来。
他先前不敢笃定自己到底身处何处,如今却大致有倾向了,约莫真像那话本子,他是重生了,毕竟若是轮回前的大梦一场,那他就只能做自己这一生经历的看客,无法插手、更改。
可事实上,因为选择出宫,他撞见了傅世子和珉王的争吵,回去途中收到了神秘人的书信;因为亲自赴宴,翠尾没有丧命,孟半醒被他先一步送走,还遇见了曾经没有见过的宋佩……他做了和上一世不一样的选择,所以也经历了不一样的事情,得到了不一样的结果。
他拥有了一种属于过来人的“先知”
,可以适当的弥补遗憾,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高枕无忧,因为不同的选择自然会带来不同的后果,他仍需谨慎地经营新的一生。
笔尖稍抬,檀韫蘸了下墨。
同样,他仍旧无法做到笔下的这句“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1”
。
经历过陛下的崩逝,他反而更惧怕,那个与他相伴长大的主子,私下里的哥哥,就那样毫无预兆地去了,那会儿子他觉得自己又变回了巷子里的浮萍,没根可依。
他全懂了老祖宗为何自愿殉葬,不只是因着情义,真真儿是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转眼,大火又烧起来,痴儿死在了里头,可他甚至不知道那是谁,那是场魇人的恶火,血淋淋的刀,殷红的玉戒,疯魔的人,无一不让他惊悸。
房门倏地被敲响,檀韫笔尖一颤,回了神,侧目看去。
窗纸轻薄,若隐若现的勾勒出一道人影来,高大,挺拔,让他品出一种含蓄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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