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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在澡堂子里老孟趁着醉意抖出下岗单干的念头,遭到了大伙儿无情嘲笑。
随着国企改革的哨声吹响,外贸飞跃带起建筑行业兴起,沿海城市到处都在造新楼、开商场。
而大部分老工人沉浸在大院繁荣的景象里,对历史转折毫无察觉。
老孟是真正的乡下考出来的大学生,和这些父辈就在工厂劳作的伟大工人阶级有云泥之别。
人们一向不大看得起他,或许还有点微妙的嫉妒,最终和厂花结合的是他。
轮机厂同辈人普遍崇拜的是老苏,工人子弟出身,业务精湛,还很有格调,能弹奏《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大家喜欢聚在厂澡堂里听老苏侃侃而谈,讲电影和上一辈的艰苦革命。
老孟觉得老苏和大伙儿不一样,邀请老苏和他干一番事业。
老苏淡淡一笑,没表态。
然而仅仅过了八个月,买断工龄的承诺失效,领导卷款潜逃,老苏和无数工友们流离失所。
那个冬天太冷,冷到想将自己埋进雪里。
一向自恃天子骄子的老苏低了头,带着妻女敲开了老孟家寓所。
冬天过后,老苏跟着老孟去了省城,艾秀英带着两个女儿来到澡堂。
她们都以为这是暂时的,直到更深的冬天,工地出了人命官司,老苏失魂落魄地回来。
和轮机厂一样,老苏倒下了就再也没起来过。
艾秀英讨厌老苏,更讨厌孟家,仿佛孟家是导致他们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上个月孟家姑姑揣着五千元来参加老苏的葬礼,艾秀英咒骂孟家的不义,将人推搡了出去。
苏青和孟叙冬也有些年没见了,他看起来比上次狼狈得多,可他什么都没解释,推门走了出去:“门锁好。”
玻璃上覆盖一层雾气,苏青揩了一个圆点欲往外看,可眼睛放上去的一瞬又扭转了头上楼。
楼下动静吵醒了艾秀英,她迷迷糊糊以为还早,起来摸手机才发现凌晨两点了,赶忙披上衣服准备下来看。
苏青正好拦住她,难得柔和地说:“说没什么事儿,只是有几个喝醉酒了的人路过。”
艾秀英将信将疑,瞧见苏青还穿着塑胶围裙,拢眉:“说了多少遍,围裙袖套清洁工具都放楼下!”
回澡堂务工月余,艾秀英没有一天不在嫌弃她好吃懒做、做不好事。
想到艾秀英那么操劳,今晚想帮着多做些,不料又遭到责骂。
她怔了一怔,转身下楼。
心还闷着,忍不住吐露一句话:“小武说让两家人正式见面。”
也不顾身后的艾秀英什么反应。
苏青到吧台脱掉围裙,套上厚实棉服,揣着钥匙和手机往外走,听见艾秀英唤,“大半夜的上哪儿去?……还摆谱,说你一句都不成了!”
苏青没应,艾秀英赶来拽住她。
急促呼吸打在脸颊,下意识以为要挨揍了,苏青偏头躲,不经意对上艾秀英的目光,却见那眼里有笑意。
艾秀英缓了缓气,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探脖子问:“小武咋说啊?”
风卷起雪沉进墨蓝夜色,门口一盏灯映着,艾秀英的脸庞在明暗交界里,每一道干燥的褶皱沟壑都显得尤为清晰。
苏青注视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以至于生出了自我保护机制,要来点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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