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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丹仍是云里雾里,呆呆地看着她。
二太太笑着说:“傻孩子,他自己撒的种岂会心里没数?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做父母的一眼就能辨认得出来。”
朱丹思考了一会方才理解她的话,不禁脸颊一红。
小杏端着桂花莲子茶进来,热情道:“陈小姐你尝尝,我这桂圆莲子茶可是二太太手把手教的,味道正宗着呢。”
二太太道:“越珒就爱喝我屋里的莲子茶,和别地的味道不大一样。”
朱丹双手捧着茶盏苏苏地尝了起来,好喝到连里头的桂圆莲子都嚼着吃了。
静静地吃了一会茶,二太太踌躇着从枕头下取出一张手心大小地黑白旧照,是一位梳着中分穿着长袍的年轻男子,二太太道:“这是十年前的越珒,你看看,那会子白白净净的,多招人喜欢。”
廿一岁的越珒,对她而言无异于在欣赏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他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前方,她觉得是他又不是他,仍是先用心地拓在心里,回去之后再慢慢回味。
“从前瘦些。”
她一瞬不瞬盯着照片说道,听二太太轻嗯了嗯,又接着道:“还是现在好,现在看着健康许多。”
就着老照片,二太太同她说起了越珒的身世,“其实越珒的亲生母亲不是我,是顾家的大太太。”
朱丹惊讶地抬起头看她,二太太也看着她抿了抿唇,说:“得了肺痨病,去世的时候越珒才五岁,我是一直拿他当自己的孩子养的,他也懂事,从小没让我操过心,唯一就是这婚事,有一阵子我是真担心他要出家做和尚去了,你说好好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迟迟不结婚是何缘故啊?愁的我这几年经常失眠。
幸好,幸好老天开眼。”
“我怕我配不上他。”
朱丹嗫嚅道。
二太太握着她地手背轻轻地拍了拍,“我信佛,佛说众生平等,只要你们互相喜欢,我是不会反对的。”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里都落下了一块石头。
佛说众生平等,可佛也说众生皆苦——
人活一世未必有好运将“生老病死爱恨别离”
八苦尝遍,至少也能尝上一半,连苦都吃不全,又何尝不是一种苦。
朱丹离开顾公馆时一眼瞧见大门前横死着一只老鼠,密密麻麻的蚂蚁正在啃食死肉,另有一长队蚂蚁笔直延绵至公路一侧,放眼看去宛如一条细长的黑色棉线托在马路上。
而后到了冬天,沿街总有许多的蚂蚁长龙似的运输着被啮咬成渣滓的腐肉。
万物有灵,不合常理的死亡似乎是一种暗示和征兆。
“再好的东西一经糟蹋也就不值钱了。”
朱丹听到一个过路的老人喃喃自语道。
她暗自想:好的事物总是招人惦记,有些顶顶坏的人以糟蹋好的东西为快感。
“小鬼子就是这样的坏!”
老人又对着行人啐道,她的口水不慎喷溅到朱丹的脸上,陈年的带着腥气的味道。
朱丹本能的难以忍受,连忙抽出手帕擦了擦,但着气味宛如强悍的涂墙的颜料,一经沾染轻易难以拭去,她就那样糟心的挤上了电车,浑浑噩噩,总是疑心别人也能闻见她脸上的口水味。
她忽而想,当自己老去的时候,是否连口水也会变得这样咸腥,吃了臭鱼没有漱口的气性。
到那时,接吻大概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她简直没法想象年老的自己和年老的越珒拥在一起接吻的场景,噩梦一般,让人幻想着立马想寻个地缝钻离。
她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脸,冷香霜搓了两遍,把一张冻僵的面庞搓得红光满面。
因为忙,她过了一周才见到越珒。
他那天身上的香水喷得比女人还要浓烈,浓郁的沉寂的木香扑鼻而来。
上海的冬天铺天盖地水门汀的颜色和质感,连人的脸也是水泥塑成的,又冷又僵;道路两旁的的梧桐树光秃秃的只剩下树干和稀疏的枯叶,鸟儿立在枝头,黑色的,与枯叶混为一体。
间或一群黑鸟成群结队的拍着翅膀直线飞到马路对面的高楼上,仿佛是从树里长出来的鸟,一拨又一拨的振翅。
大约这树早就空了,所谓的枯叶也是鸟儿佯装的。
越珒把黑皮手套脱下给她,望着灰色的天空喃喃道:“上海这地方是很少下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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