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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2页）

国君国贼（二）

走进花厅的正是江永的座师，当朝的首辅，杨光中。

“学生拜见座师。”

“衙中之事方毕，让恒之久等了，”

杨首辅邀江永一道落座，“恒之是几时回来的？一路可还顺利？”

“学生初七回到大宣，今日下午刚刚抵京，”

江永欠身答话，“途中虽遇波折，幸皆无恙。”

“国家多事，宜自保重，”

一脸疲惫的元辅靠坐在方椅上，“近来京城发生了些事情，想必恒之已经知道了。”

师相如此开门见山，竟让打了半日腹稿的江永无措起来，“啊，学生略有耳闻……”

“那你是如何看的？”

“学生……”

江永把心一横，“学生期期以为不可！”

杨光中神色平静地将茶盏端到嘴边，“此事已无回旋的余地。”

“国之所以存者以有民，民之所以生者以有君（注1）。

自古王纲振扬，百官乃顺，民心乃归；王纲隳堕，则暴乱迭起，民不聊生，此乃千年来颠破不变之理，师相如何不知？”

江永嚯地站起，“更何况今上励精图治，宵旰忧劳，当兹国事蜩螗之时，正需君臣一心，通力求治。

奈何外警未消，而内变陡生？难道是师相欲冒天下之大不韪，蹈昔乱臣贼子之旧辙？”

“冒天下之大不韪？孰不知天下将亡！”

元辅眉头紧锁，声音低沉而威严，“恒之久居海外，不晓朝中细情。

尔只道林氏孜孜求治，勤谨不倦，却不知他师心自用、刻薄寡恩。

其为政十余年，任免阁臣四十有余，疑一人有党，纵经世之臣亦斥去，喜一人谄谀，纵无能之辈亦留用。

于是君子尽逐，小人盈朝，剿抚之机频失，战和两端茫然，以致生灵涂炭，四海鼎沸。

其人好速效而无远谋，好制驭而少宽仁，督师受制中官而不能力战，一役之败便有性命之忧，巡抚心忧百姓而免饷停兵，灾情未过便有牢狱之灾。

如今草泽之中黎庶颠连，山林之间贼寇聚啸，关城之外东虏眈视，林氏果无责耶？”

江永对师相一向敬畏，方才出言已是斗胆，被驳斥后更是满脸通红，“人非生而知之，皇上以亲王入继大统，初习政务，更需良臣贤佐规劝辅弼……”

“规劝辅弼，规劝辅弼！”

杨光中将手中茶杯磕在案上，“若是规劝辅弼果能奏效，大宣如何会衰敝至此！”

“向时世庙醉心修玄，一切政务悉委于奸相严嵩，党争之弊，边防之坏，贪腐之烈，皆由此兴。

彼时朝中岂无直言奏谏之臣？然杨、沈诸公空掷满腔鲜血，只换得万马齐喑。

若非日后与世庙生隙，严嵩如何会失势被逐？万历之时，神庙遣中官四处搜刮矿税，致使中外离心，怨声载道，民力之耗竭，朝廷之失誉，由此而极。

忠忱远虑之士频奏其不可，而神庙三十年不见外臣，奏疏一概留中，非其身死，大宣之难何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