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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两天也攒了些金蝉,没拔蝉翼都还活着,就是蔫头巴脑的,不大叫唤,这一篮子也能去卖,还有一竹篮蝉蜕。
宁水镇。
太阳没晌午那么热了,街上人多起来,沿街吆喝声此起彼伏,卖什么的都有,最多的东西就是这两天吃的蝉。
顾兰瑜穿着没袖子的小褂,人瘦脸黑但眼睛很亮,他今年抽条长个尤为明显,隔段时日就窜一窜,苗秋莲直说裤子都跟不上做了,这会儿和老爹站在一起,竟比顾铁山高出一点。
两人提着竹篮沿街叫卖,转了大半个时辰将知了牛和金蝉都卖了出去,剩下的蝉蜕便直奔药材铺。
一进门,浓重药味袭来,顾铁山还没和伙计搭话,就看见账台那边站着个高大汉子,想忽视都难,见是裴厌,他踌躇一下没有上前,先问伙计蝉蜕怎么收。
药材铺给的是市价,一听和村里人一样,顾铁山没有犹豫,让伙计称了。
裴厌结了钱往外走,看见他俩没说话,背好篓子直接离开。
上回他救了顾兰时,顾铁山买了一坛好酒两斤肉去谢,知道养了条疯狗,没敢乱往后山那边闯,等傍晚看见裴厌从他家门前路过,知道回去了,才拎着东西过去。
他连门都没进,只站在院门口,敲开后果然看见了长毛黑狗,有裴厌在,黑狗没乱咬人,他说了来意,裴厌冷脸不是很想接的模样,最后还是他硬把东西塞进人家手里,挠挠头想客套一下,但找不到话,只得走了。
裴厌性子古怪,不过顾铁山回去后对苗秋莲说,估计从小打太狠打出毛病了,怨不得裴厌,要怪只能怪裴兴旺两口子没人性。
顾兰瑜看见裴厌背的竹篓,卖了钱从药材铺出来后说:“该是来卖蜈蚣蝎子,我前儿往山坡那边找知了牛走得远,看见他在土崖那边插了火把抓毒虫。”
夏日蛇虫鼠蚁较多,土崖土沟里会有毒虫出没,蝎子蜈蚣很常见,有胆大的人会带上有盖的篓子和长筷去抓,带毒的东西有危险,但价钱比蝉蜕高些。
这些东西常在夜里跑动,要么两个人一起,一个打火把四处照亮,另一个用长筷去捉,一个人的话只能把火把插在地上或者土崖上,若毒虫跑得快还得再去寻找。
近来捉蝉的多,没精力分给别的,况且毒虫一定要小心,顾兰瑜偶尔才会去抓。
两人往镇外走,顾铁山道:“找个挣钱的营生也好,那天我去后山看了看,确实穷,不过他就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日头渐晚,父子俩一路闲聊回了家,炊烟阵阵,小河村寻常的一天在晚饭后就要结束。
村南头,林老三家的茅草屋里,林登子瘫在床上一个多月了,他被打了个半死,断了一条腿两条胳膊,也不知腰上伤到了哪里,连起身都艰难,近来白天能睁眼说话了,稍微有点力气就喊着要吃药要进补,他一早就这样,在家里十分威风。
可如今他不是以前的他,再打不了人,刘小珍闷头不语,就是不给他饭吃,连药也不熬,他咒骂呵斥,最后饿得前胸帖后背,不得不服软说好话求两声,他娘才给他一口吃的。
烟火熏得灶房土墙漆黑,刘小珍在做饭,林老三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二儿子在别的村里给人做长工不在家,小儿子被他俩指派去了外祖家送蝉。
放下锄头,林老三一言不发,蹲在灶房外面抽了一锅子烟,苍老的脸上遍布皱纹,良久,他问灶房里迟迟没做好饭的刘小珍:“还剩多钱?”
刘小珍像是不习惯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十二文。”
这是他们全部的家底了,别说给二儿子娶媳妇,连像样的礼都买不起,更别说长久看病抓药。
林老三蹲在那里垂下脑袋,最后什么都没说,起身出了院门。
灶房里缓慢的切菜声停下,刘小珍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她总是微低头半阖眼睛,像是睁不开一样,成日如牛马般只知低头干活,沉闷灰暗。
林登子躺在床上眯瞪,口渴难耐睁开眼睛,想喊人倒水又有些犹豫,他不便起身,屎尿都得人伺候,他爹娘许是嫌弃,给他吃喝很少,这回伤病一场,叫他也渐渐有了颓势。
听见脚步声他转动脑袋,哑着破嗓子说:“给我口水喝,娘。”
刘小珍这一个来月听到的娘比十几年都多,她这次没为难林登子,倒了碗水喂儿子喝了,随后放下碗坐在床边。
见她一反常态,林登子犹疑。
刘小珍抬起眼皮,衰老暗淡的脸透着悲伤,她用干枯的老手抚摸林登子脸颊,叹着气说:“儿啊,你打十几岁起就混账,霍霍了家里多少银钱,你是个孽障,娘和爹认了,你打人惹事,我和你爹去赔钱赔礼,没钱时只能给人家磕头,我也认了。”
她说完停了很久,像是在发愣,回过神才又开口:“这回给顾家买礼赔罪,花了五十文。”
差点强占一个清白双儿的事让她和林老三不敢见顾家人,只能托村里人送去,近来在村里更抬不起头。
林登子见他老娘神色不对,心里一个劲发冷,也不敢问话。
“你病了,如今欠下二两银子的债。”
刘小珍愣愣看着他说:“这钱我和你爹还,你不必忧心。”
林登子心里越来越害怕:“娘……”
他被刘小珍打断了:“儿啊,你走吧,你也该走了,家里对你尽心尽力,是时候走了。”
林登子瞪大眼睛,浑身都凉了,他惊恐至极完全说不出话。
刘小珍眼泪从眼眶里无声掉落,她好像没发现,又喊一声儿,说:“你是我生下来的孽障,论理,也该我送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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