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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生出来,就给抱到了大伯母屋里,她是正房太太,不论是不是她亲生的孩儿,都理应是她教养。
三四岁的时候我懂事点,才知道她不是我的亲娘,我亲娘是在他们后头那院里的西厢房住着。
那日我寻到后头去,扒着门框看见她在屋里做活计,很文静温柔的样子。
可是那么个文静温柔的女人,不过听见我喊了声‘娘’,就忙站起来叫丫头把我抱了出去。
她是怕大伯母,我知道,怕得这样,连亲儿子也不敢应一声。
那我从此也不要认她。”
玉漏记得他亲娘,虽然不常打交道,但园子里撞见过几回,从前节下家宴上也常见。
她总是不多话,不过遇着了就和玉漏笑着点点头,她和旁人一样也叫她“三奶奶”
,长辈不似长辈,亲人不似亲人,守规矩简直是严防死守,生怕惹祸的样子。
玉漏也知道,是怕犯老太太和桂太太的忌讳,她们都是没有生过儿子的人。
不过他为什么忽然要对她说这些?好像是对她打开了他一间私密的屋子,里头摆着他幼年时的许多小玩意,残破的,断截的,落满了灰,横竖乱堆在犄角旮旯里,屋子里结着蜘蛛网,许多年没有人扫洗过,连他自己也很少光顾,怕惊起灰尘迷了眼睛。
她自然也是不敢走进去的,其实知道一个人的私密事是很有压迫感的,尤其当那些私密事越琐碎,越不要紧的时候。
因为越是不具体的,越是一种没有目的的情绪。
疑心他是哭了,最尾那话明显有些哽咽,像小孩子在赌气。
但她不敢走过去看,也没敢问他,唯恐他的期望会缠到她身上来。
她也怕啊,怕爱上他。
他是男人他不会了解的,一个女人守不住心,就什么都守不住。
这和爱西坡并不矛盾,她可以放心地爱西坡,是因为知道西坡从没有属于她。
经霜老(o十)
池镜仰面倒着,眼睛里有点眼泪流完了似的干涩,但其实根本没有哭过。
外头还是那样闹哄哄的声音,亲戚们谈笑,下人们乱着吆喝,玉漏也还是那样无动于衷地坐在榻上。
往事只在他自己心头翻过,并没能在别人心里激起半点浪花。
他有无能为力之感,渐渐也觉得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很没意思,便笑了笑,“我晓得你不爱听这些废话。
我素日也不爱说,今天也不知是怎么的——”
玉漏神魂一抖,生怕哪句话说得冷漠,显得她对他过于无情。
只得温柔笑起来,“听你说小时候的事也蛮有趣的,我原还以为像你们这样出身的公子,要什么没有?想不到也有这些不如意。”
语毕倒有一缕情真意切的叹息叹在心里。
池镜听出是敷衍,有些心灰意冷,抬起手捻着那帐子,“你真是会安慰人。”
玉漏两手摆在裙上相互抠着指甲,也想要走去床上陪他坐坐,不知为什么觉得他此刻就是需要她坐到他身边去。
但她一想到那情形,就有些发臊发窘,到底不习惯卸下防备的两个人贴近在一起。
沉默一会,池镜忽道:“去给我倒杯茶来。”
她觉得是被赦免了,忙由榻上起身,逃似的开门出去,才发觉坐得浑身骨头都有些僵。
走到厨房里来瞧,因为客多,茶早一碗一碗地沏在那里,不是泡得太浓就是有些放凉了,她们家那些亲戚倒不是讲究的人。
她原也要随便端一碗去,又不知怎的,心里倏然冒出个念头,“要待他好点。”
她又没什么可为他做的,只好重新沏了一碗热滚滚的茶端回房去,也算是给他的一种安慰。
将茶搁在炕桌上,走到床边来叫他,才发现他蜷着睡着了。
玉漏没好再叫,立在床前看了他一会。
他睡着了也是轻轻皱着眉,大概是因为梦里也不觉得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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