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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头一字一句地嗫嚅着,“大娘子已帮了我家许多了。”
他这副样子,在薛夜来看来,无非就是在为接下来的打秋风做铺垫,可玉楼春依旧好言劝慰谢老头,“谢师傅,你我有师徒情分,我帮你也是看着这点情分,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也有些感慨:“当年的东都旧相识或死或逃,局势动荡,如今我知道下落的旧相识里,还活着的,也就谢师傅你一个了。”
她这么一说,谢老头就落下泪来,他的眼泪落得很快,很密,胡子一下子就被打湿了,他捂着眼抹着泪,带着凄惨的哭腔:
“大娘子,大娘子,你别这样想,我时日不多了,你要长长久久长命百岁哦——”
他反复地说,“你要长命百岁哦——”
,咳得撕心裂肺。
玉楼春就难得地慌了神:“谢师傅,这是出什么事了?”
谢老头边哭边咳,从椅子的边缘滑下去,直挺挺给玉楼春跪下去:“我对不住你大娘子,可我要死了,我实在没人可以托付了。”
这一跪别说玉楼春吓坏了,连带薛夜来也赶紧弹起来冲过去,玉楼春跟她一起把人搀起来:“谢师傅,有话慢慢说,跪不得,跪不得,这不是折煞我了吗……出什么事了,你只管说。”
谢老头花白的胡子上全是眼泪,声音嘶哑:“大娘子,我是没法子了,才来求您的……大娘子,不要什么钱,一两个铜板的,求您把我家小花儿买下来吧!”
薛夜来听着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满眼震惊地看着谢老头:哪有人卖孩子只卖一两个铜板的,这是卖呢,还是送呢?
玉楼春显然也不明白:“谢师父,你慢慢说,从头说,你不是卖孩子的人,卖孩子也没有这么卖的。”
谢老头的眼泪冻结在眼眶里,不再流下来,握着玉楼春的手,木愣愣地从头说起——
自从小谢良耳朵治好了,带着媳妇妹子在太平桥下摆摊儿,日子也好过了不少,许多客人到他家小摊上听得高兴,转身又介绍了相熟的朋友来。
“四五月里,每日来的客人很多,我以为日子就要好起来了,真的,我们都想好了,今年过冬,要给小花儿买件棉衣,还要买个大果盒,登门来谢您,我都想好了,真的,五月里,我已经在挑果盒了……”
摊子摆在太平桥下,来的便多是市井中人,什么浔阳江上的鱼牙子,商行里的伙计,监狱里的牢头,街头的混混……各色人等,来者是客,谢家人赔着笑,没有不接待的。
便有绣罗裳的伙计,听了两回弹词,回去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把他东家朱公子引来了。
“那位公子,出手实在是大方,大娘子,他出手确实是大方”
,谢老头看向玉楼春,竟含着眼泪笑起来,“每次过来,一锭碎银子往几子上一戳,他点什么我家唱什么。”
朱公子成了谢家小摊的大金主,每回来了都包场,点名要听的曲儿,慢慢地也就越来越艳,越来越露骨,越来越下流。
“我与我儿说,这样不成的,从前那样艰难,我带你妹子沿街卖唱养家,再难我也没舍得叫她唱那种腌臜词儿,这不是钱的事……”
“我晓得,我十二岁那年,您教我度曲的时候跟我讲过这个道理”
,玉楼春点点头,“您说的,卖艺的人本就陷在泥地里,骨头硬一点,还能叫人高看三分,一朝自轻自贱,一辈子都起不来。
我一直记在心里,从未敢忘。”
“我也与我儿他们说呀”
,谢老头一双眼阴蒙蒙的,委屈巴巴地小声嘟囔,“他们偏不听。”
谢良与他媳妇和妹子,显见地被隔三差五一块碎银子迷了眼,什么好话能比银子值钱呢?谢家穷了这么些年,好容易遇到这棵大树,不得抓紧抱住吗?第一次唱不那么露骨的艳情词那会,他们还有些为难,朱公子及时送上的银钱和首饰,便使他们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唱词很快越来越下流,言行很快越来越出格,这唱弹词的小摊,很快成了迎奸卖俏的地儿,正经客人再不来了。
而这些全是谢家小辈自己甘愿的,人家朱公子只是花了点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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